《华北电力大学校报》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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爆竹声中一岁除

   期次:第2期   作者:陈华   查看:31   

慎终追远、敬天法祖的中国人喜欢给各行各业都树立一个祖师牌位,如木匠尊鲁班,厨子拜伊尹,梨园敬明皇(李隆基)。那么,作为传统年节必不可少的烟花爆竹到底敬拜的是哪位先人呢?原来,花炮师傅们敬的是唐高祖武德四年(621)生于袁州府上栗麻石(今江西萍乡上栗)的武师李畋。

与鲁班、伊尹和唐明皇等声名显赫的帝王将相不同,李畋绝对算是一位寂寂无名的草根人物。不过,李畋成为爆竹祖师靠的是实打实的专门手艺,不似那几位宗师凭的是业余爱好。李畋天资聪慧,从小随父习得一身武艺,曾受聘为武术教师。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可能会沿着武师的道路从一而终。

唐初的江西尚属烟瘴之地,很多人深受其害却无法破解。艺高人胆大的李畋不信这个邪。他听人说燃竹可以壮气驱邪,就决定亲自尝试。为了达到驱瘴奇效,他将硫磺置于竹中。硫磺是制作火药的必备原料,点火燃烧,会散发出独特的气味,与噼啪的爆裂声混合在一起,进而产生奇效,不仅让飘浮于山林间的瘴气没了踪影,还令那些染病者得以痊愈。大受鼓舞的李畋再接再厉,又用纸张代替竹节包裹硫磺和易燃物,一俟点燃,响声如雷,眩光四射。

据说,因燃竹驱瘴出名的李畋,曾用加料爆竹为唐太宗驱退冒犯龙威的邪祟,进而受封为爆竹祖师。此说以讹传讹,真假难辨,不足为训。

唯一可信的是,李畋在没有资金与技术支持的窘境中,依靠个人力量制作爆竹,可谓历尽艰辛,不仅手足多次受伤,家宅也毁于硝火。因他研究爆竹太过痴迷,老大不小了仍未脱单,这在当时是会引人非议的。直到中年时,李畋才与一位贫女结婚。此后,他便一如既往地从事爆竹制作与硝磺提炼,最终积劳成疾因病辞世。

从李畋的故事中,我们不难看出,爆竹的最初功效是为了驱除邪祟。正如南北朝时梁人宗懔所撰的《荆楚岁时记》所言:“正月初一……鸡鸣而起,先于庭前爆竹、燃草,以辟山臊恶鬼。”古人相信万物有灵,对于他们不能解释的烟瘴之气,便以山臊恶鬼视之。甚至还将山臊想象为身长尺余却仅有一足的怪物。

对于爆竹的起源,除了驱祟的说法外,还有人认为是源于庭燎,即点燃在宫庭中的巨大火炬。当年,好不容易赶到周都镐京朝觐的楚国君主,就曾因为爵位低,加上是火正祝融之后,被周天子分派看守庭燎,自觉受到严重轻视,从而发愤自强。

不管爆竹起源于驱祟还是庭燎,这都已然不重要,关键是爆竹带来的喜感几乎贯穿在中国人的所有节庆之中。那种烞熚作响的动听音符,始终流淌在国人的血脉之中,给节日里的人们带去了无尽的快乐,这才让过年燃烧爆竹的习俗被传承下来。顺带提一句,“年”本身就是一只传说中上古怪兽,每到除夕就会主动现身伤人害命。为了对付年兽,人们燃起爆竹,将其赶走。这与爆竹驱逐瘴祟的说法异曲同工。

为了让爆竹燃出新花样,唐人发明了“爆竿”,即将一根长竹竿从头点燃,逐节引爆,使之连续发声。对此,诗人来鹄曾有言“新历才将半纸开,小庭犹聚爆竿灰”。不仅如此,唐人还拓展了爆竹的驱祟功效。《岁时广纪》曾引用李畋《该闻集》曰:“邻人有仲叟,家为山魈所祟,掷瓦石,开户牖,不自安。叟求祷之……畋谓叟曰:公且夜于庭落中,若除夕爆竹数十竿。叟然其言,爆竹,至晓寂然安帖,遂止。”仲叟亲承花炮祖师之教,果然见效。至此,人们将最初只在过年时燃放驱赶年兽的爆竹,蔓延至平日里的驱邪避祟了。

然而直至唐初,爆竹终归只靠燃爆天然竹子发出声响,还没有使用火药作为爆炸原料,顶多就是在爆竹中加些硫磺之类的助燃物罢了。这与火药的问世时间不无关系。火药作为中国古人对世界最大的智力贡献之一,现在普遍认为应是出现在唐末、五代之际,到了北宋时技术得到长足进步。“火药”一词,赫然出现在北宋仁宗庆历四年(1044)成书的《武经总要》中。因为火药对安全性和可靠性的要求极高,故最早的火药只能应用于军事领域,民用火药的发展相对滞后。所以北宋时期提到的爆竹仍是原汁原味的天然竹子,如庄绰在《鸡肋篇》中所记“澧州除夜家家爆竹……其送节物必以大竹两竿随之”,便是明证。

如果说北宋时期绝对没有人将火药用于制作爆竹,那也未免过于武断了。当时,已有先知先觉者开始尝试发挥火药爆竹的威力了。为了与传统爆竹有所区别,“爆仗”一词应事而生。据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:“又一声爆仗,乐部动《拜新月慢曲》……又爆仗一声,有烟火涌出……又爆仗响卷退。”上文中的爆仗,怎么看都像是后世的发令信号枪。文中虽没有明说爆仗是由火药制成,但如果燃烧竹竿的话,时效性真的很难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。对此,清代大学者俞樾认为所谓爆仗其实只是口技,与爆竹“自是两事”,可作一解。

不管怎么说,爆仗这个词由此现世。至于为何叫“爆仗”,明人胡震亨认为:“天子殿下兵卫曰仗……宋徽宗朝会宴游,设百戏,其下场登场交换际必发硝火,作烈声猛焰,令仗中雾暗,观者不知所变之戏何从来,故名曰爆仗。”原来,爆仗是利用火药爆燃产生的烟雾和巨声玩的障眼法,其目的是为了让百戏变得神乎其神。显然,这种爆仗是火药军转民的实际应用,绝非口技。

再联系到爆仗一词出自北宋末年的徽宗朝可知,火药军转民应是北宋的高冷黑科技。这与引火线(俗称药捻)的发展缓慢有关。北宋时由于缺乏引火线,诸如霹雳火球之类的火药武器,在临战时只能以烧红的铁锥烙破包装火药的外壳进而引爆火药激发,这波操作相当有难度,也很危险,绝非普通百姓可以轻易掌握的专业技能。即便到了北宋末年的东京保卫战中,仍未见使用引火线的火器,所以爆仗尽管在北宋末年已然出现,却无法在民间得到普及。

两宋之交,战事频仍,催生火器进步神速,装备引火线的火器从此登上了战争舞台。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(1161),在宋金采石之战中,处于弱势的宋军率先点燃了科技树,使用一种配有药线的霹雳炮重创敌军。这种霹雳炮是后世火箭弹的雏形,对纸质包装的花炮的出现也产生过重要影响。卒于绍兴年间的王铚就曾留下过“小儿放纸炮”的诗句,可惜语焉不详,人们无从了解该纸炮的细节,只能推测出两宋之交,爆竹开始向爆仗快速演变,后世见怪不怪的年节标志终于出现了。
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爆竹和爆仗仍是两种高下立判的物什。在记述临安(今浙江杭州)繁华的史书《武林旧事》中,言及皇室贵胄的宴乐玩赏时说“爆仗、起轮、走线之戏”;在言及市井百姓的除夕庆祝中则说“爆竹、鼓吹之声”,很显然,爆仗是供皇室贵胄们品鉴的,彼时尚未走入寻常百姓家。

今人常说“烟花爆竹”,有意将烟花置于爆竹之前,可是历史上烟花爆竹间的座次却是后来居上的。与爆竹本是为驱祟不同,烟花纯粹是伴着火药的普及为娱乐众生而来的。之所以会产生烟花早于爆竹的错觉,是因为彼烟花非此烟花。烟花爆竹并称前的烟花实际上只是焰火或花灯,如隋炀帝杨广在《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》中这样吟道:“灯树千光照,花焰七夜开。”这里的“花焰”可谓是烟花的近义词,明显是形容元宵彩灯灿烂如花的。再比如唐人苏味道的千古名句“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索开”,一直被今人用于形容节日烟花,其实仍是描绘元宵花灯的,所谓“火树”不过是悬挂花灯的树枝,“银花”则用来形容花灯的明亮灿烂。哪怕是南宋时辛弃疾那首耳熟能详的《青玉案·元夕》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”,虽被后人奉为描摹烟花的神来之笔,可按照邓广铭先生所说仍“皆谓灯”,之所以会这样,《东京梦华录》揭示了原委,是因为正月十五日晚各坊巷“以竹竿出灯毬于半空,远近高低,若飞星然”。

真正的烟花,大约出现在南宋第二个皇帝孝宗时期。孝宗人如其谥,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高宗非常孝顺。为了让提前退居二线的高宗高兴,他总是变着法地搞些花活娱亲。每年除夕,他会让人在皇宫大内燃放一种烟火屏风。这种烟花非常精巧,外画钟馗捕鬼之类,内藏药线,一爇连百余不绝。到了宋理宗时,一种名为“地老鼠”的旋转型烟花更是成为宫庭庆典的常客,也为后世百姓喜闻乐见。

伴随着人们对火药使用的驾轻就熟,比只能听响的爆竹(仗)精彩魔幻百倍的烟花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青睐。随着南宋经济的日益发达,临安城内的烟火行业日臻兴盛,专门的烟火艺人也应运而生,如“陈太保、夏岛子”等都成为风光无限的节庆明星。最可喜的是,受制于技术与市场,最初只能在临安城中讨生活的烟火商贩,也开始逐渐向都城之外的州县拓展业务了。

再之后,随着烟火技术的进一步普及,南宋之后,烟花爆竹终于成为春节期间的主打节目,无论是广邑都市,还是山野乡村,人们总是喜欢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”,在烟花爆竹营造出来的氤氲与热闹的气氛中度过最为快乐的时光。如果没了这些,年味就会淡了许多,乡愁也会浅了许多,不是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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